汪曾祺·沙家浜·江青

发布日期:2025-05-22 08:38    点击次数:179

汪曾祺·沙家浜·江青

提起现代京剧《沙家浜》,七十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大都会印象深刻,因为这是当年红透大江南北的革命样板戏。汪曾祺在其中的贡献可谓巨大,他是该剧主要执笔和统稿者。汪曾祺参与《沙家浜》的改编时,其才华得到江青的赏识,开启了他在政治漩涡边缘游走的状态。江青对样板戏近似苛刻要求,以及汪曾祺对剧本词句的精益求精,让《沙家浜》大放异彩,成为中国戏剧史上的一座丰碑。《沙家浜》经典化语言、经典化唱腔、经典化人物、经典化表演成就了江青,也成就了汪曾祺。当然,文革结束后,汪曾祺就因与江青的关系毫无悬念地被审查,反复交代和检讨问题,这让汪曾祺一度想剁指明志,不再写任何东西。

沈从文和汪曾祺(左)

汪曾祺(1920.03—1997.05),江苏高邮人。少时尤爱唱曲,拉胡琴。西南联大求学时师从“乡土文学之父”沈从文,读书期间又涉猎昆曲,还酷爱吹笛。毕业后在昆明民间文艺研究会工作数载。1958年,他因得罪人,被补划成右派,在河北张家口劳动改造。1960年,他被摘掉右派帽子并结束劳动改造,但原单位却不肯接受他的回归,1962年,汪曾祺凭写过的一个京剧剧本,经朋友活动,调到北京京剧院,担任剧团编剧直至去世。汪曾祺在剧团期间,写过很多本子,最出色的是《范进中举》,名气最大的当属样板戏《沙家浜》。京剧《沙家浜》的前身是沪剧《芦荡火种》。1963年,江青看过沪剧《芦荡火种》演出后,觉得该剧很有革命性和戏剧味道,就想把它改为京剧,北京京剧团接受了改编任务,汪曾祺担任剧团创作组执笔者,虽排在京剧剧本编剧的末位,但却是最得力的执笔者。改编后的京剧剧本取名为《地下联络员》。

沪剧《芦荡火种》剧照

汪曾祺他们用了一周时间把剧本改好,剧团也进行了突击排练,准备在1964年元旦上演。江青看了彩排非常失望,紧急叫停了演出,要求继续修改,改好了再演。江青之所以这样做,是她总结了 50 年代出现过的,一批京剧现代戏失败的教训,认为这些戏没有能站住,主要是因为质量不够,不能和传统戏抗衡。她后来把这种想法发展成“十年磨一戏”。汪曾祺也觉得为赶任务的初稿确实粗糙。于是,剧团决定重写编排这出戏。二次修改中把剧名恢复到了沪剧的原名《芦荡火种》。二稿剧本修改以汪曾祺为主,经过修改,无论是剧本还是舞台艺术质量都有了很大提高。唱词中的俗中见雅、浅处见才、透示出浓厚的京剧韵味,得到了江青的夸奖。江青在观看彩排时,问陪她看戏的肖甲:“词写得不错,谁写的?”肖甲据实相告,江青才知道团里有个汪曾祺,从此二人结识。

江青对京剧比较内行,对唱词好坏有很强鉴别力。他对《芦荡火种》剧本的修改,给出了不少好的建议。如大家耳熟能详的“智斗”这场戏中,阿庆嫂与刁德一和胡传魁之间,以团团转的圆场调度来巧妙周旋的“背供戏”(旁白),就是由汪曾祺按照江青的建议执笔完成的。原来这场戏只是阿庆嫂和刁德一两个人的“背供”唱。江青提出,要把胡传魁拉进矛盾里来,这样不但可以展开三人之间的心理活动,在舞台调度上也可以出点新东西。汪曾祺当时就预言:“《智斗》肯定会传下去。”现在证明汪曾祺此言不虚。江青为样板戏的确实花了很多心血,她抓戏时,对主要演员服装穿着,补丁打在哪儿,阿庆嫂裤子镶什么边等都一一指导,连新四军草鞋上的红绒球也都来自她的主意。为了“芦花白早稻黄绿柳成行”一句唱词,她亲自到故事发生地常熟看这句词是否符合季节特征。在琢磨“穿过了山和水沉睡的村庄”唱词时,她生怕有误,专门去了解常熟那一带是不是有山。江青这样夜以继日的投入和内行的修改,是其他的高级干部难以达到的。

毛主席接见《沙家浜》创作团队

1964年6月5日,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大会在北京开幕,京剧《芦荡火种》参演,演出广受好评。7月23日,毛泽东等领导人观看了京剧《芦荡火种》,毛泽东在演出结束后上台接见演员,连赞“阿庆嫂演得好,郭建光演得好,刁德一演得好”。几天后,江青又到剧团传达了毛泽东的一些建议:“要突出武装斗争,强调武装斗争消灭武装的反革命,戏的结尾要打进去。要加强军民关系的戏,加强正面人物的音乐形象。”毛泽东还提议:“剧名改为《沙家浜》好。”他解释说:“芦荡里都是水,革命火种怎么能燎原呢?再说那时抗日的革命形势已经不是火种,而是火焰了么。”为此,汪曾祺按照毛泽东的要求修改了剧本,并把剧名改为《沙家浜》。1965年5月,江青在上海审查通过了《沙家浜》,并把这出戏定为“样板”。“革命样板戏”叫法被正式叫响。汪曾祺后来回忆说,江青对于《沙家浜》一抓到底,从剧情、人物到唱腔、舞美、表演都要亲自过问。正是在江青“十年磨一剑”的严格要求之下,《芦荡火种》最终被打磨成为经典样板戏《沙家浜》。

“文革”开始后,北京京剧团尽管是“江青同志的试验田”,也没能逃脱这场风暴。汪曾祺被批判为“老右派,新表演”,说汪曾祺出生地主,本性反动;因为反党,当了右派;摘了帽子,死不悔改,宣扬封建糟粕,继续反党反社会主义。出乎意料的是,1967年4月20日中午,汪曾祺突然接到通知,让他下午四时到剧院军代表李英儒办公室去。李英儒向他宣布:“准备解放你,你准备一下,向群众作一次检查。”汪曾祺对剧团群众作了三分钟的表态,除了承认错误外,还激动地说:“江青同志如果还允许我在‘样板戏’上尽一点力,我愿意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!”汪曾祺被人带到钓鱼台国宾馆,受到江青的接见。嗣后,汪曾祺就随时听从江青的召唤数年,讨论《沙家浜》的修改与排练。1970年5月15日,江青找汪曾祺讨论《沙家浜》,以便定稿发表。江青说哪句要改,汪即根据她的意见改,直到江青认可。全剧通读修改完毕后,江青很满意,汪曾棋也认为自己“应对得比较敏捷”。有一次在《沙家浜》定稿时,讨论到第二场时,姚文元提出:“江青为了这场的朝霞,花了很多心血,现在要用几句好一点的词句形容一下。”江青让汪曾祺想两句,汪曾祺当场就写出了:“朝霞映在阳澄湖上,芦花白早稻黄绿柳成行。”江青对此非常满意。当月,《沙家浜》定本,在《红旗》杂志上发表。

江青认可汪曾祺的才华,就给了汪曾祺不少关心和荣誉。文革前,江青赠给汪曾祺一套非常珍贵的线装版《毛泽东选集》,她在扉页上写了“赠汪曾棋同志,江青”几个字,汪曾棋当时备感珍惜,心存感动。1970年5月21日,汪曾祺登上天安门城楼,与首都百万军民一起集会,拥护毛泽东的“520声明”(《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,打败美国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》)。汪曾祺作为文艺界代表,名字出现在新华社当天的新闻稿中。这对汪曾祺而言是无限的殊荣,他跟家人描述时很兴奋,说见到了毛主席,林彪讲错话。1972年2月15日,江青又指名汪曾祺参加政治局召开的电影工作会议。汪曾祺心中明白,自己家庭出身不好,没有打入十八层地狱,这与江青对自己的关照大有关系。汪曾祺后来说:“我对于许多人刻骨仇恨江青没看到,也没感受到。我一直感念她的好处,她一到节骨眼上,就想起我,我就给她拼命干。有的同志说我是‘御用文人’,这是很丑恶的称号,但这是事实。”

据汪曾祺回忆,江青不仅懂戏,她对剧组的文人包括汪曾祺本人,表现得相当客气和宽容。江青如此态度曾让汪曾祺诧异,因为当时场面上的那些高级首长见了江青,一个个都是点头哈腰、奴颜卑膝跟孙子似的。江青那时谁都训斥,唯独没有训过汪曾祺。汪曾祺与江青交往时感觉很轻松,他是唯一可以在江青面前翘着二郎腿、抽烟的人。江青对汪曾祺写作才能的赏识,让汪曾祺觉得自己被人理解了,有知遇之恩的感觉。“我当时很感恩的,我的这种思想延续了很长时间。”他在剧团曾经把江青历次对《沙家浜》的指示制成卡片,供导演和演员参考。汪曾祺先后为《沙家浜》写过三篇文章,其中一篇《披荆斩棘,推陈出新》刊登在《人民日报》上。在第一届全国样板戏交流会上,他奉命二次到大会上作过有关《沙家浜》的报告。有一次在剧团传达江青接见的情况时,他最后情不自禁地建议喊三声“乌拉”,以示庆贺。汪曾祺那时对江青也陷入狂热和迷信的地步。

汪曾祺与妻子施松卿

江青倒台后,汪曾祺觉得他和江青只是工作关系,他没整过、害过人,自信自己没啥问题。还说江青在《沙家浜》初期还没有结成“四人帮”,没有反党篡权的野心,并表示这段问题搞起来要慎重。当时的文化部长黄镇却认为,文艺界清查不彻底,高压锅做夹生饭,火候不够,要采取非常手段。很快,汪曾祺被宣布为“江青余党”,一挂就是两年。审查期间,他先后写下了十几万字的检查材料。汪曾祺感觉那段日子很憋屈,回家喝酒时,发起了脾气,“这些混蛋、王八蛋,一点都不懂政策!”以至于后来还写了:“栀子花粗粗大大,又香得掸都掸不开,于是为文雅人不取,以为品格不高。栀子花说:去你妈的,我就是要这样香,香得痛痛快快,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!”他儿子开导他说,“你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,跟江青又没有什么一致的思想认识,就是有点知遇之恩。”汪曾祺想了想说:“对!对!”汪曾祺后来说:“多年父子成兄弟。”

汪曾祺一生经历过不少的苦难、挫折,好在他始终能保持豁达的心态。汪曾祺从甲子之年开始了他的文学人生,写了不少散文、随笔和小说。其中《我的解放》、《关于〈沙家浜〉》、《“样板戏”谈往》、《关于于会泳》等文章,回忆反思了样板戏,以及和江青的过往。在他看来,样板戏也有可资借鉴的地方。江青倡导的“十年磨一剑”的艺术追求,对于经典戏剧的创作是十分必要的。“有人说样板戏都是别人搞的,江青没有做什么,江青只是剽窃,这种说法是不科学的。对于样板戏可以有不同看法,但是企图在样板戏和江青之间划清界限,以此作为样板戏可以重出的理由,我以为是不能成立的。”汪曾祺如是说。